英文這件事

我從以前，就不是個大人眼中的乖小孩。


從還是小朋友開始，除了漫畫書之外，我討厭所有的書本，不管是課本、參考書，只要是學校的書我都討厭。不是一開始就排斥，而是我沒有辦法坐在書桌前閱讀超過十分鐘，明明前一刻玩黏土很專心，只要目光移到書本上，五分鐘之後我就會開始扭動，我沒辦法閱讀一行一行的字，還會不知何時的跳行，越念越不懂，或是念著念著就不自主地開始想別的東西(像是剛剛在玩的黏土或電視卡通)，爸爸看我在書桌上扭動，就會來揍我或叫我罰站，可是沒辦法啊！我就是沒辦法像同學那樣專心的看著課本。

我也不會背九九乘法表(看到知名部落客酪梨壽司跟我有一樣的問題時我還感動了一下，但是她還是念到EMBA畢業，嗯~她比我努力很多其實)，數字排成一行一行，我就是沒辦法繼續往下看，也背不起來。

以前某位數學課老師很嚴格，考試分數不到六十分，差一分打一下手掌，我永遠是最後被打的那個，因為要打很久；某次不知道為何不小心考了61分，老師經過還一愣，但是我很感謝的是她叫全班幫我拍手而不是懷疑我作弊，我的數學雖然一直都很爛，卻總是一步一步學。

大約是小學快要上國中，我在家裡的房間的某個櫃子翻到一箱有點發霉的老書，那是柏楊的全集精選，爸或媽看起來都不像會看這種書的人，隔壁老雷也不會把書放在這，那箱到底是誰的至今無解。我隨手翻開來看了一下，結果就迷住了，那種又好笑、又感人、又發人省思的文章，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看過？那箱裡面還有賽珍珠的大地、張愛玲、李敖等等等的書(有些已經忘了)，我就好像掉進個洞裡，不停地翻著那些書本，坐在房間裡一個又一個下午，沒有停過。

這算是我的閱讀障礙的解藥，原來我也有一次看完整篇文章的能力。但是回到學校書本，又不行了，我還是沒辦法認真閱讀課本。(這不是找藉口啦，真的啦)

上了國中之後開始學英文(這樣是不是隱約透漏我的年紀)，慘上加慘。英文老師是個機歪的老女人就算了，她講的文法簡直是外星球語言，什麼過去式又完成式根本鬼打牆，我一個字都聽不懂，很羨慕那個總是考第一名的同學認真的眼神，最記得的單字是Breakfast因為很長考試必考，整張考卷也只會那一題。

國中聯考，成績好的同學上高中、普通的念專科、再差一點念職校，我念了個私立職校護理科，老爸當時大概很引以為恥。

職校對於基礎科目不很重視，因為是要以就職為主，所以英文、數學、國文等通識科目只求低分飛過。數學、國文老師都還好，我可能跟英文老師這個職業的八字犯沖，職校的英文老師更機歪，是個年輕剛畢業的女老師，帶個眼鏡臉上一顆痣、講話聲音很尖銳、腿很粗、很神經質。(我都記得很清楚，看我多討厭她)

她講的英文就更是無字天書，把簡單的東西解釋的非常複雜，複雜的東西講得連華盛頓都聽不懂，每次她的課我就睡覺或神遊，她不讓我睡我就轉筆壓筆心(壓筆心的聲音也會讓她神經兮兮，年少輕狂的我每次都帶三枝可以壓筆心的筆狂壓)，就這樣把重心都放在惹毛老師的我，英文慘敗也非常可預期。

到此，我的英文可說是亂七八糟，只有因為年輕時愛混夜店，暑假的時候當過一陣子的吧台，常會遇到歪國人想跟年輕小妹妹講講話，我那搖搖欲墜的英文對話能力大概是這樣來的。

護理雖然有需要背的東西，但是很大部分在於理解(內外科護理、人體機轉等等)，我對於理解的科目通常都不差，需要背誦的偶爾靠同學，就這樣混一混，也算勉強拿了個學士學位。想說老娘都畢業了，專業的東西可以吃飯，當護理師也只需要醫藥英文，英文這件事就完全甩在腦後。

誰知道後來命運的捉弄，不小心轉職到藥廠工作，又是美國原廠，上班的前一周，拿到一份英文合約落落長，強度好像一巴掌呼在我的頭上，看又看不懂，哭又沒有用，隨便簽了，萬一被賣去烏干達上班可怎麼好。(想太多，烏干達還不一定要我咧)(後來花了幾個小時，硬用翻譯機按完整份合約之後，再翻下一頁寫著：中文版。幹)

不長進的我，六年的原廠藥廠生涯並沒有帶來什麼語言能力的進步，只有看到歪國人老總時腳步會加快離開，或開會需要講英文時尿遁功力了得，這樣而已。

直到我認識大個子時，我的英文仍然停留在吧台的程度，原以為他只是個一般的歪國人，大家萍水相逢以後不再見，誰知他竟然很有誠意的和我通起e mail。老天爺啊！我的英文根本寫不出個鳥句子，還寫信咧！而且我會的單字扣打，大概第一個晚上就聊完了，我回他第一封e mail的晚上，心想他看完我的英文，應該就不想回信了吧。(誰知道竟然這樣開始兩地交往一年，只能說他很有教學的心)
(朋友說他大概卡到陰，竟然貪圖我這不怎麼青春的肉體)

搬來美國之後，英文並沒有因此而大幅成長，程度還是像破落戶，聽著美國人講話像隔著毛玻璃，彷彿知道他們在講什麼，但是叫我重複我一句也說不出來，而且速度奇快無比，我還在理解句子的第一個單字，對方一整段話已經講完了。大個子會用我知道的單字跟我溝通，可是其他人並不會啊~~~

頭兩個月，我就好像自閉症兒童，聽也聽不太懂，講也表達不好，挫折感之深真的很難以形容，再加上我的閱讀障礙並沒有好，英文課本看了兩個月，還是停在第二頁(第一頁是目錄)，來到美國就像一切砍掉重練，在餐廳吃飯連自己點菜都不會。

最挫折的一次，大個子有個朋友打電話來，我接起電話，卻講得結結巴巴，冷汗直冒，對方"噗"的笑一聲，說待會再打。那當下，我超想丟下一切，買張機票回台灣算了！

但是如果放棄，就證明我真的很沒用，也不是個值得愛的人。只是個英文，有這麼難我不相信！

我不看英文課本了，改看食譜，我有興趣的事情才能繼續閱讀，大個子媽之前寫了一本食譜送給他當禮物，裡面用的都是簡單的單字句子，我就當作練習每天看，後來大個子又帶我去書局，再買好幾本；我看電視、影集，聽句子，也強迫自己背單字；這還是不夠，我又開始看簡單的小說，大聲唸；如果閱讀障礙又發作，我就起身做飯，連調味罐和微波爐使用說明上面都是英文，怎樣都有得學。

不敢說自己講得很好，但是逐漸的，在聽他們聊天時，有種毛玻璃變清晰的感覺，講話雖然還是很慢，但比以前順暢一點。我在餐廳可以自己點餐；我敢打電話去郵局問事情；用大個子媽的食譜做出喜瑞爾巧克力的時候，覺得很奇妙，我竟然可以閱讀英文食譜然後做出個什麼。

去年七月我來美國玩時，也是第一次拜訪大個子的家人；今年，幾個月前又回愛荷華則是第二次，再次跟他們家人聊天，聊到一半，大個子的繼父突然拍我肩膀：我的老天，妳的英文進步的可真快，上次妳來可是什麼都聽不懂啊！

ㄟ，不知道為什麼，他拍我肩膀的那刻我還蠻想哭的。